惟愿诸君平安喜乐,一世从嘉。

【金光】送终

这是一个从砚寒清的视角出发的故事,背景可参考《殊途同归》。

此文投稿了 @青青子衿 主催的砚寒清中心向本《不琢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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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文如下

史艳文回国时,正值武汉的深秋。银杏叶在地上铺了一层黄澄澄的薄毯,夕阳透过光秃秃的枝桠间稀疏的缝隙倾泻而下,整个校园仿佛笼罩在金色的圣光之中。

下课铃响,砚寒清夹着书本走出教室。“老师再见——”学生们与他擦肩而过,道别的声音还未消散,年轻的身影已经跑远了。他们拾级而下,越过前方平坦的大道,步履匆匆地往下一个课堂赶去。

砚寒清走得有些慢。黄昏穿过窗格,慢慢跟随着他的脚步。路旁的樱花树似乎已经被瑟瑟秋风摧残,枯瘦的枝干宛如嶙峋的老人。“它们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。”修儒走到他身边,他们约好今天晚上去接史艳文。

他们往大门走,砚寒清却突然在半路调转了方向。修儒错愕地望着他,“我想了想,还是明天再去接史君子吧。你先陪我上趟山。”

如同一年里转瞬即逝的春,武汉的黄昏也短暂得几乎抓不住。他们只走了一小段路,天色却已经从昏黄迈向沉甸甸的黑。

去珞珈山上散步是很多师生的习惯。一路上遇到许多学生向他们问好。胆大的男生骑着自行车飞速下坡,风在他们耳边呼啸。修儒不禁皱眉批评道:“现在的孩子真是欠管教。”

“哈哈哈······”砚寒清不以为然,“这说明现在的马路比以前好得多。我们读书的时候哪里敢这么放肆。在山上一不小心摔一跤,那可是要出人命的。”

他们似乎都想起了同一件往事:“你还记不记得苍越孤鸣第一次带着俏如来上山,结果俏如来就把腿摔断了?”

“当然记得,我永远忘不掉默教授脸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色。苍越孤鸣自认为翻山越岭如履平地,哪里还记得俏如来是从平原来的。”修儒忍不住笑了起来,“山上又没有别人,苍越孤鸣只好让俏如来躺在原地,自己跑到十八栋搬救兵。”

“如果这没发生,我们可能到现在也不认得。”

砚寒清点头。那时他是俏如来的室友,而修儒是校医杏花君的助理。他们这群人,便是在修儒每天给俏如来换药的过程中逐渐熟识。

“我们到了。”他们站的位置是山上普通的石板路中的一条。沿着这条路上去,便是周相曾经居住过的小洋房。“一、二、三、四······”砚寒清从包里掏出一把小铲子,撬开第五块石板旁边的泥土。

他挖出了一个油纸包的金属小盒。盒子里躺着一串琉璃珠。

“他的遗物?”

“嗯。”珠串下坠着的流苏随风摇摆,剔透的珠子碰撞,发出清脆的声响,在一片沙沙的落叶声中分外动听。“既然已经不能物归原主,那就还给史君子吧。”

脚步落在堆积的秋叶上,踏出一长串嘈杂的伴奏。月色冰凉,为寂静山路又添了几分悲戚。修儒叹息:“我以为他们会瞒史君子一辈子。”“我原来也以为这些东西我永远都没机会再交给史家人。”砚寒清踢到一块石子。小石头翻滚了几圈,落到水中。“只是藏镜人先一步故去,想瞒也瞒不住了。”

修儒或许不懂。但是砚寒清明白,史艳文早已猜测出冰冷的真相。很多年前,史精忠就死了,葬身于东湖边那几座不知名的小山。加诸他身上的污名滚落山崖,在尚且清澈的东湖水里冲刷干净。

“带完这届学生,我不打算再教书了。”砚寒清蓦地提起不相干的话题。

修儒赞同他的决定,“我是医生,又比你年轻,应该再干几年。反倒是你,这一身的病该好好养养了。”

“我是想把荒废的十几年补回来,再培养一些优秀的学生。”他们站在行政楼前,底下是蒋介石曾在此阅兵的九一二操场。学生们借着路灯在草坪上踢足球,旁边的篮球场上,大概是某个院的篮球队正在训练。正对面,枝干遮去了大半个理学楼,只露出圆圆的顶。“学校的一切几乎都是我们看着建起来的。”时空在这一瞬交错,他们仿佛看到了数十年前校园里的自己,翻过操场的栏杆,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拱门的阶梯回到宿舍。“天地玄黄,宇宙洪荒,日月盈仄,辰宿列张。”十六个字依然挂在老斋舍门口,迎接一批又一批后生晚辈。

“相比俏如来和早逝的同仁们,我已经拥有了漫长的时光。”砚寒清瞥见修儒眼角的皱纹,伸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,“哪怕过了这么多年,我对你的印象似乎还停留在第一次见你的样子。十五六岁,身高只到我肩膀,却背着一个巨大的医药箱,认真的神情和杏花君如出一辙,连浓厚的广东口音都一模一样。”

“说来我还比史精忠和苍越孤鸣他们大几岁呢。”

砚寒清与史精忠并不是一个专业。史艳文把自己一心精忠报国的儿子塞进了文学院,而想考文学院的砚寒清却被世交长辈欲星移拖去了理学院。

杏花君曾是总统府医官,上门给俏如来治疗腿伤时毫不费力地认出他是史艳文部长之子。但史精忠很快就成为校园风云人物既不是因为他俊美的容貌,也不是因为他显赫的出身,而是因为缺舟教授的一番话。

缺舟教授是文学院教授,和欲星移默苍离住在一栋小楼里。据说看相算命奇准,从而得了“半仙”之名。所以好奇心旺盛的学子们总是三五成群围着他,要他看手相。

欲星移对楼下的熙熙攘攘头疼不已:“我也会看相,缺舟忙不过来,你们不如找我。”

默苍离头也不抬地冷笑:“不信人,信什么天。到目前为止,天还不是我的对手。”

缺舟依然吹着悠扬的笛曲,招待一茬又一茬的学生。

据他说,史精忠的命,是他看过最好的命。于是,史精忠又多了一手吸引人的武器——天运与好命。

缺舟几乎从不拒绝学生们看相的请求,唯独一人例外——砚寒清。“啧啧啧,缺舟不给你看相,你可别是什么大凶之命吧?”欲星移揶揄。

久而久之,连砚寒清本人都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指不定哪天就死于非命了。恰逢那年他换了个极不靠谱的室友北冥华。北冥家的二公子天天在宿舍门口的公告栏里贴纸条——“砚寒清一切安好,众人勿念”。路过之人不由得哄笑,砚寒清苦不堪言,直到史精忠以宿舍自治长的身份出面,才阻止这胡闹的行径。

很多年以后,砚寒清才从欲星移口中得知缺舟不给他看相的真正原因。“他的命太顺,一生平安顺遂,一点波折都没有。”

“可是动乱还未平息,战火又要兴起了。”缺舟不再言语,吹奏起新的曲子。

直到现在,师长话里话外的深意亦无法完全参透。缺舟说俏如来好命,可他预言到俏如来的知天命之年就不再继续。而最终史精忠的生命就定格在半百之数。

他说砚寒清一生平安顺遂,可砚寒清却要背负着战争的苦痛、离别的伤悲。

“他们都是骗子,明明活着的人最痛苦。”

牌坊底下,他们遇见了史艳文。史艳文坐着轮椅,朝他们扬手。银燕站在他身后,身形依然高大,可满头青丝也早已染了霜华。史艳文的白发柔顺地拢在脑后,手上铺着淡淡的老年斑。砚寒清暗想史精忠老去后,大概也是这般模样,即便皱纹爬上眉角眼梢,也依然是个好看的老头。

“国立武汉大学。”史艳文仰头望着牌坊上的字,“国立的学堂里,就属这里最有杀伐之气。学大汉,武立国;学大汉武立国,字里行间透着倔强刚毅,是个培养有志青年的好地方啊。”

砚寒清他们推着史艳文到老斋舍楼下。视线穿过树枝,依稀可见红漆刷上的特殊时期的标语,与中西合璧的建筑分外格格不入。“我站在这儿,精忠从上面跑下来扑进我怀里。那天是他的生日,我们一起吃了蛋糕。”

“栗子蛋糕,很甜。”砚寒清接过话头,“我第一次从他脸上见到炫耀的神情。”

“我们在天台给他过生日。夜里没有月亮,也看不见星星。蛋糕上的烛光摇摇晃晃,俏如来吹了两次才吹灭。”

“精忠许了什么愿?”

砚寒清摇头:“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。他没告诉我。”

修儒知道他对史君子说了谎。那天,苍越孤鸣从铁教授(铁骕求衣)那儿偷了一打风月无边,众人在楼顶狂歌痛饮,喝得烂醉。唯有他和砚寒清滴酒未沾。史精忠两颊酡红,趴在护栏上直不起腰。他们架着他回宿舍时,听见他喃喃低语:“希望下一个生日,能和爹亲一起过。”

砚寒清摸了摸腰上的吊坠,想起远方的家人,不禁微红了眼眶。他安慰低声呜咽的俏如来。那时,他们想着自己还年轻,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,将来多得是家人团聚共享天伦之乐的日子。

然而,战争让所有的美好戛然而止。史精忠许下了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愿望。

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学生帮忙把轮椅抬上天台。“可惜今天的月亮不够圆。”砚寒清颇觉遗憾,“这里是赏月最好的位置。”

“史精忠告诉我他那里盛行鲜肉月饼,我觉得不可思议。直到前几年我去上海出差,排长队买了几个尝尝,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念念不忘。”

“他喜欢坐在这里看书。长腿在半空晃悠,完全不怕自己会掉下去。我在走廊里晒衣服,一抬头就看得到他雪白的毛脑袋。”

“精忠大哥很怕吃药,也很怕打针。”

······

砚寒清和修儒一点点勾画一个史艳文所陌生的俏如来。他们的印象和史艳文的回忆拼凑起来,才是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史精忠。

临别时,他把琉璃珠交还给史艳文。“明年春天,您要是有空,再来这里看看吧。俏如来说您会喜欢这里的日本樱。”

“你好好过。”史艳文说。

“你好好活着。”史精忠说。

砚寒清与修儒告别,往家里走去。有些佝偻的脊背和略显蹒跚的步履提醒着他自己不再年轻。他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,藏起不凡的过往,努力像个普通人一样好好活。

“你看家。”史精忠每次出任务,总是很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,“砚寒清,你是我的底牌嘛。”

北冥缜在前线带兵,写信回来叮嘱他留在后方。

“你要学会保护自己。”欲星移最后告诫他,“如果你不愿意,我也不再强求。你要隐藏好自己,好好活下去。”

于是,他窝在基地里制造各种机关,研究炸药配方,改良枪械暗器。

后来,战争结束了,可有些人再也没有回来。

“我们之中,总要有个人活下去。如果我牺牲了,你要代替我活下去,替我看看我等不到的太平盛世。”

“我希望那个人是你,砚寒清。”

END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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